伪武侠paro。一个无趣但是我很想写的，仿佛有些禅意的故事  

差不多是偏伞修的无差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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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天下一等一的功夫当如何修炼？”多年以前，嘉世的祖师爷悠悠叹道，“当如大乘菩萨之修为，受十重悲欣——

  花繁柳茂，拨得开否？风急雨狂，站得住否？

  世态炎凉，可嗔喜乎？人情浓淡，无欣厌乎？

  命若朝露，勘得破否？踏虚蹈空，逃得尽否？

  衰朽凋敝，耐得住乎？大梦将寤，固溺之乎？

  情深缘浅，抽得身否？碧落黄泉，敢上路否？”

此十道诘问，特意镌刻在嘉世后山的岩壁上，留待后生参悟，却从未有一人解出。

 

多年之后，苏沐秋抬手，于石壁刻下遒劲飘逸的三个字，而后恭肃跪拜，额头见血，黯然离去。叶修随后也刻了三个字，刻罢一言不发，拂袖而去。

 

那一日嘉世门下两大绝顶高手被逐出山门，一人望北，一人向南，二者殊途，却一般狼狈，如丧家之犬。

——苏沐秋刻的是“有所思”，而叶修刻的是“遭不住”。

 

 

  【壹·欢喜地】

一、  

  武林大会。

   

   谁也不清楚他是如何掩人耳目，又是如何攀上那高耸的汉白玉旗杆的。

  “打完了没？”青年朗声说，“我也想打。”

   人们循声望去，只见青年单脚踩在旗杆尖儿上，衣衫胜雪，头顶一缕红绫束起乌发，身姿挺拔，脚下旗帜迎风而动，猎猎作响。乍一看，像极了一只延颈秀项的丹顶仙鹤，轻盈盈立在一朵露水未晞的绛色牡丹上。

  “不让我打，我可就要把这个荣耀旗揭下来带走了。”

   

    蓝溪阁黄少天与百花谷张佳乐方才斗完一场，正双双跪坐地上，气喘吁吁地瞪着对方。

   “张佳乐，”黄少天气鼓鼓，“这次要不是你角度刁钻奸诈狡猾，我那一个银光落刃就能劈得你哭爹喊娘……”

   张佳乐：“你讲不讲理？”

   他们吵架如打架一般投入，并未理会青年的问话，也并没意识到观战的人群忽然噤声，四下一片寂静。

 

   青年见状苦笑一声，从旗杆上一跃而下，落地时悄无声息，如同昆仑山上的雪狐。他径直走到黄少天和张佳乐中间，两人沿他的衣角向上看，正对上一双桃花眼，寒凉凛冽，落满碎琼乱玉。

   黄少天与张佳乐同时瞪大双眼，脸色煞白，仿佛见了索命的鬼。

   青年笑了。那双眼一笑起来却熠熠发光，似乎含了蜂蜜，髓滑兰香，当真勾魂摄魄。

   这一笑，他们这才肯定，货真价实的苏沐秋回来了。

 

   “苏沐秋！”黄少天喊出声，“你竟然敢回来？！”

    

他这一声中气十足，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，恐慌如同瘟疫般散开。

魔教妖人苏沐秋回来了，天下沸腾。

 

人人期盼得而诛之的苏沐秋，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武林大会的擂台上。

 

黄少天道：“你就不怕这儿的人一人一口唾沫把你淹了么？”

 

“我当然不敢，”苏沐秋向远处高台上的王杰希拱了拱手，“只是在下听闻武林大会的参与者皆能得到东道主的庇佑，不知王掌门有何说道？”

这一届武林大会轮到中草堂承办。被点名的王杰希从惊异中回过神来，轻咳一声：“自然如此。”

“那么，比试后的那一顿饭，我也能蹭么？”苏沐秋笑眯眯地说。

这个问题实在不像“魔教教主”能问出来的，可苏沐秋一本正经，王杰希无奈何，只好开始构思起客套话：“阁下莅临武林大会，实乃鄙派之荣膺……”

 

他话说到一半，便被一个慵懒的声音打断：“管饭么？那我也来打。”

 

又是一人飞身而起，稳稳当当落到台上。他长相倒是相当标致，薄唇旁有些青色胡茬，头发甫过两寸，与寻常的蓄发男子截然不同，显然无视了所谓“身体发肤，受之父母”的教诲。一身缁色劲装与其说简朴至极，不如说是破破烂烂，落拓萧索，连丐帮都不屑于碰上一碰。

他浑身上下唯一看得过去的，只有肩上斜斜架着的一柄怪伞。

那伞倒是光鲜亮丽，只是折了一根伞骨。

 

苏沐秋觑着来人，笑容当即消失，目光忽地凛冽起来。

他仿佛嚼着蜡一般，拖长了音调：“唷，这不是那谁么。”

 

黄少天却再一次叫出来：“叶修你这老不死的！原来你没死啊！我可想死你了！”

 

他连用三个“死”字，却不足以表达他的震惊。

全场又是一阵哗然，沸反盈天。

 

缁衣青年抿嘴一笑，换了个倚着伞的舒服姿势，腰椎微弓，如同一柄绝世名刀的锋刃弧度。

“可不是吗？”他笑道，“我回来了。我来蹭这武林大会飨天下英雄的饭。”

 

“行了吧，你我都甭论英雄两字，当不起。”苏沐秋冷笑。

 

叶修倒是不恼，细细打量了苏沐秋一番，上下左右，前前后后，这才说：“苏教主此去漠北一趟，一趟十年，却没有变成一块黝黑的炭。甚是难得。去时是个小白脸，回来还是个小白脸。”

苏沐秋脸上刹那间少了几丝血气，仿佛为了佐证他的话，变得更加惨白。

“不知咱俩亲笔写的功夫，你现在又练到第几重呢？”

 

叶修继续问，语气漫不经心，却字字句句如同长眼的箭矢。

 

苏沐秋沉默片刻，他死死盯着眼前的人，眸光闪烁，一会儿像磨牙吮血的恶鬼，一会儿又温情脉脉如清晨暖阳。旁人看到他这眼神，都会以为他是个奇怪的疯子，疯得别致。

“唉，”他终于长叹，“来打一架，让我看看这几年，你究竟干了些什么。”

 

那也许是武林史最具噱头的一场比试。如今隐匿于酒肆之中“斗神”叶修，偏生对上了魔教妖人苏沐秋。而两人之间那点龃龉，也都遍布江湖十余年，成了说书先生们津津乐道的故事。

 

可不是么，这段时光传奇至极，当得起十年传扬。一向标榜“正大光明，四海垂范”的嘉世门下，竟出了两个叛徒。传言叶修与苏沐秋创立一门邪功，诡谲至极，嘉世只好忍痛割爱，清扫门庭。

 

之后叶修走得干脆，销声匿迹，便如沉入湖心的一块石头。而苏沐秋作为嘉世首席弟子，走前十步一回头，百步一叩首，端的是肝肠寸断。

 

十年来，多少人一拍醒木，叹道：那苏叶两人，许是早就互为帐中之人，享双修之好……要不怎么能被嘉世如此严正果决地清理出去？

 

此时本应活在街头巷尾的闲言碎嘴之中的叶修与苏沐秋，正相对而立，缓步绕擂台的中轴而转。苏沐秋脸色渐渐变得煞白，像冰雕玉砌的人偶，看上去精致且骇人，他头上的八寸红绫随风而起，衬得乌黑的双瞳也凝了暗红，如同两粒血玉。周遭的气流竟然渐渐泛白，浮起无数细雪。

 

“真邪门了，”议论声四起，“这大热天的，怎么苏沐秋一出来就下雪？难道这魔头果有苦衷，老天爷怜他，这才降下六月飞霜？”

 

黄少天看向喻文州：“这像不像虚空双鬼的路数？”

 

“不是，”喻文州沉吟，“据各路情报，苏沐秋如今的体质极其诡异，与他交手的人都感受不到他的气息和脉搏，他身上没有一丝热度，寒凉如冰，是以运功之时，周围的水汽会凝结为霜雪。”

 

“那岂不是个死人……”黄少天心有戚戚。

 

“水汽为露，露为霜雪，”台上叶修长叹一声，“你还是那么执拗，这种逆人血气的功夫，你竟然也能修炼到这个地步。”

 

苏沐秋的手搭上腰间的赤红刀鞘，缓缓拔出一柄奇特的长刀。那长刀只有刀刃与刀背，刀身镂空，中间横着数十根钢丝弦，看上去不伦不类，不知是筝还是刀。他苍白纤长的手指抚上琴弦，急弦促柱，奏出一段奇特的旋律，如泣如诉，攫取心神。

 

“人说的话真真假假，不可分辨。倒是坟头上鬼唱的诗发自肺腑，”分明是死斗的场合，苏沐秋却把叶修撇到一边，悠然地贴着擂台边缘转了一圈，一面俯瞰江湖各路观战者，一面扬起嘴角，朗声道，“江湖传得邪气，漠北苏沐秋能够驭鬼驱神，有违天和。那么在下今日便站在此地，以对面这位叶兄弟为证。苏某究竟使的什么功夫，这功夫又是如何不容于世，请诸位以双眼瞧好，仔细甄别。”

 

他顿了顿，继而冷笑一声：“否则到时所谓天下英雄集结，对苏某兴师问罪，可不要支支吾吾，师出无名哟。”

 

在场的人无不心中凛然，苏沐秋的眼神蜇人，怎么看都像一把飞刃破空而来。

 

“诸位豪杰，”叶修却向台下众人拱手行礼，笑容诚挚，“我这师兄在嘉世时便脑子不好使，成天说着要日天日地。离开嘉世后更是脾气暴躁，一点就着，虽然所练的功夫邪了点儿，在漠北那边拉扯的手下也都有些前科，但他人是不坏的，我以叶某人的名声保证。请大家多多担待。”

 

昔日斗神如今为魔教妖人讨饶讨得振振有词，听得武林人士们一愣一愣的。

 

苏沐秋冷冷哼了一声，随即也诚挚地笑起来：“叶师弟，就你脑子好使。那你还记得那日我把你灌醉之后，你做了什么事么？”

 

叶修本来笑得灿烂，闻言一怔，随即问：“啥？”

 

电光火石之间，苏沐秋骤然甩出千万根银针，如暴雨般向叶修飞去，他的动作快到极致，手在空中甚至划出虚影，众人心惊胆战之时，叶修仿佛料到苏沐秋这一手，刹那间便张开怪伞，伞由矛变为盾，银针噼里啪啦打在上面，便都无可奈何地尽数落到地上。

 

“其实也没什么，”苏沐秋以极快的速度移动，左手不断地向叶修甩出暗器，右手拨动起他的‘刀筝’，“你一杯就倒，还想着能对我做什么？喝醉以后还不是任我摆布。”

 

叶修从容地挥动怪伞，改变自身的方位，如同一只灵巧的雨燕穿行在大雨中，一滴水都溅不到他身上，他移动的速度太快，以至于烈日底下他的影子都不成人型，而是一个固结在他脚下的黑色圆圈。

 

“老叶的遮影步还是那么厉害啊，”黄少天感叹，“可惜比不上我。”

 

“得了吧你，”张佳乐翻白眼，“叶修那遮影步没人赶得上。我觉得更该留意的是苏沐秋的那一把刀筝。”

 

幽幽的乐声伴着刀剑相碰的声音响起，时而凄怨，时而激越，众人惊讶地盯着苏沐秋，只见他四周的光线黯淡下来，一团灰黑的雾气渐渐浮现，细细一看，似有无限的人影围着他旋转，那些人影其实都模糊得不成样子，唯有一张张煞白而死气沉沉的脸还勉强能够辨认。

 

“后生斗胆以拙劣琴声冒犯诸位先贤，我死葬墓旁，亦愿做枯芒，”苏沐秋轻声念道，一面举起长刀，直指叶修，“不忍明珠蒙尘，自此刻起，诸路神技，加于吾身。”

 

张佳乐颤声说：“这难道是唤魂术？！”

 

随即，苏沐秋以实际行动验证了张佳乐的猜想。他的身法陡然变了，脚下踩出飘忽的步伐，正是虚空鬼步，随即凌空跃起，挥动长刀，落下一记蓝溪阁的独门功夫剑定天下，随即使出东瀛的忍术影舞。

 

“真棘手了，”叶修轻轻拨动怪伞，伞由盾转矛，银光闪烁，直直向前刺去，“虽然我每门功夫都略懂一些，但是直接对上各家的先人，还是不得不好好对付啊。”

 

岂止是略懂……众人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叶修脸上。这斗神可就是凭着谙熟各派绝招闻名天下的。

 

“呵，”苏沐秋说，“好久没有跟你这么皮厚的人打过了，真怀念呐。”

 

“巧了，我也好久没有跟长得那么好看的人打过了。”

 

“呸。”苏沐秋骂一声，“来而不往非礼也，你这是逼我夸回去？”

 

他们一面斗着嘴，一面站在一处。两人的速度俱是极快，无数虚影散落空中，使出各家功夫，仿佛天下的门派都聚在一处打群架。他们的动作大开大阖，一人挥刀，一人挑矛，金属相撞，铮铮作响。天下武者都出神地盯着，果真神仙打架，一举一动间只剩纯粹的战意。那是没有丝毫怨恨或丝毫私情的战意，剥离了嗔喜欣厌、七情六欲。

 

无论前尘往事如何，他们终究只是想赢而已。

 

如此斗了许久许久，从烈日中天直到夕阳西下，苏沐秋终于倏地跃出，后退三步。

 

“这样可不行，分不出胜负，”苏沐秋喘了口气，“再打下去，简直没完没了。”

 

“你非要揪着我打，我能有什么办法……”叶修拄着怪伞，显然也有些倦了，“你说这有什么好打的？两个废人，各自少了半边内力……菜鸡互啄么？”

 

“还是谦虚有度吧！您二位！”有人在下面喊道，“嘉世当初说得铁板铮铮，向天下保证废除叶修和苏沐秋的内力。可看今天的比试，两人威风不减当年……嘉世真打得一手好牌，隐藏实力啊，还想暗中制霸武林不成？”

 

“苏某已是嘉世弃徒，请勿将我与嘉世混到一起说，以免玷了嘉世的声名，”苏沐秋朗声说，“我俩的内力确实各自被废了一半，嘉世绝无半句虚言。不信，还请中草堂的王掌门验证。”

 

王杰希颔首，起身，袖中甩出一个琉璃瓶。瓶中是中草堂特制的药粉，遇内力即变成金色。只见叶修周身金光大放，而苏沐秋处却黯淡无光。

 

“叶修你让我说什么才好？真诚点行吗？”张佳乐捶胸口，“你当年的内力是这个的两倍？难不成我这么多年的修为还赶不上当年你的一半吗……”

 

“说真的，你确实赶不上……”叶修说，“当年我们摸索出一种逆运行的功法，也就是你们所说的‘邪功’，是以我们身体中均有两种内力，一正一邪。当初我被废掉的是邪的一半，而苏沐秋被废掉的是正的一半。”

 

众人哗然。这等攸关性命的秘密，叶修居然随口就说。不过转念一想又都沮丧起来，知道了又有何用？他们两个还不是只能远观而不能啃的硬骨头。

 

“我说这些，是为了提醒诸位，今后走江湖的时候，请千万别和我们两个废人较真，欺负两个老残，会被天下英雄耻笑。”叶修随即一本正经地说。

 

苏沐秋以眼神剜他一眼，随即跳出几丈外，衣袂翩翩，如同仙鹤离开滩涂。他手腕一振，刀筝入鞘。

 

“咦，不打了？”

 

“不打了不打了，”苏沐秋摆手，“没意思，真没意思。我从漠北回来一趟，可不是为了跟你打架的，真当你面子这么大？”

 

“苏教主若是要办点正事，十有八九绕不开叶某啊……”叶修摊手，笑眯眯地说，“和和气气说话，那样我才能好好考虑你的请求呀。”

 

苏沐秋倒是无法反驳他的话。在场的人也都心照不宣地沉默。这两人十年前的渊源实在太深，“嘉世双璧”总是一起出现，谁也离不开谁。就连叶修被嘉世收回的那一杆名矛却邪，也是苏沐秋费尽心血打造的。

 

苏沐秋自小失怙，幸而被嘉世的上一任掌门独孤真人收留，便做了嘉世门下的首席弟子。而后当朝叶丞相之子叶修化名叶秋闯荡江湖，被山贼坑得衣食无着，被下山游历的苏沐秋捡到，叶修遂拜入嘉世门下。后来独孤真人发现叶修的真实身份后，雷霆大怒，说嘉世不涉及朝堂斗争，让叶修离开，还是苏沐秋百般求情，这才得到宽宥。

 

他们最五彩斑斓的，最精彩的少年时光被彼此牵绊，如同最细致的织锦被紧紧绑在一起。回忆起来更似解开皮上的痂，连着肉，扯下血丝。

 

“改天说，”良久，苏沐秋终于叹口气，转身跃上高处，“我得走了。王掌门，这顿饭我就不吃了，劳烦你给我记着，以后我会再上门讨的。”

 

王杰希：“……一切好说，但胜负未分呐。”

 

叶修挥挥手，摆出剪刀的手势，随即指着苏沐秋紧握着的拳头，扭头对王杰希说：“我出剪刀，他出石头。所以我输了。”

 

苏沐秋仰天大笑，丢下一句“就这么定了”便轻飘飘地越过人海，消失在斜阳之中。

 

看客们托着下巴，深沉地思索一个问题：这两人真有深仇大恨么？